现代文学研究的最后一批一手资料藏于档案之中。自2016年相关文献开放查阅起，作者便如同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一般，每日“按时上班”，长期蹲守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进行研究。本书便是作者数年如一日辛勤研究的成果之一。

档案资料具有一种独特的还原历史“现场感”的功能。借助这本书，读者能够认识在江南水师、陆师学堂求学时的鲁迅，以及在西南边陲采风的学生等，仿若置身于历史的“现场”之中。

用文学之光照亮历史现场

沈卫威

从家到档案馆的列车用时十八分，从档案馆到家的列车也用时十八分。

两个十八分，一晃就是六年。阅档五千卷，往事越百年。

档案是历史现场，是直接、真实的第一手资料，更是不同于报刊、图书的唯一原始记录。人是档案的主体，语言即此在。档案的文本存在具备客观性，呈现一种静态的等待姿态。其价值却是主观的，取决于需求，要获得更依靠脚力、敏感、激情与耐心，并需由语言激活。实践证明，获取档案的成本越高，其价值往往越大。经过几年查阅档案经验的累积，我将自己对档案的体会总结如下：

作为一个学科、一门学问（认知）

作为一种方法（工具）

与个体生命相伴，还有一份或多份自己永远无法看到的档案（查阅期待）

随身生成，藏于暗处（隐秘）

档案馆藏着历史，是家国与个人的实录（真实）

作为原始记录的多方、共在、现场呈现（关联）

相对于作家公开发表、出版的复制性传播，档案是独特存在的历史文本（唯一）

作为历史现场的时间确定（凝固）

作为获取事实的空间定位（收藏地），行脚所至，走到才能看到（在地）

作为历史叙事（互证）

作为文学叙事（神秘）

翻阅时的现场感觉（置身）

看到即拥有绝对话语权（实证）

作为层垒生成的个人档案，越早越真实（原始可信）

作为展示的两种呈现：人事、未刊文本（祛蔽）

公权与私权的同一性存在（）

档案隐含官方的立场（规约）

开拆“盲盒”，后见之明（惊叹）

本书作者在西北联大工学院旧址（火源摄）

记忆首先是个体经历，与五官紧密相连。个体不能亲炙早已过去的历史，相应的口传与文字、音像记录成为记忆的两翼。在档案馆，借助文学的感性触摸历史，用文学的灵性之光照见被遗忘的幽暗，找回被遮蔽的真实。虽说桑榆非晚，岁月的雪花已飘落眉间。磨洗前朝，煮沙难成饭；采铜于山，守护一份学术尊严。“学问之道无他，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（《孟子·告子上》）

近二十年，自由守望，读写行走，时间只留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。特别是六年间档案馆的流连，自由阅读、写作，以寂静之音求澄明之境。自我的主体性向度突破了文学论文既有的文体形式，在义理、辞章、考据的融通中寻求属于自己的持守，完成自己的叙事。今将写作学志（文脉、院士、教授、礼乐）时先行刊发出的部分，选集在这里。因此，此选集的内容就会与随后出版的专书，在史料使用上有某些重复。特此说明。

胡适写给郭秉文的推荐信原稿影印件

（南京大学档案馆藏）

这本选集，我有意将文体放逐到文学与历史的边缘，虽更接近于档案文献呈现，却是重述历史的新文本。到了本应退休却又接到延聘通知的时刻，突然有些学术暮年的心情，也正是这时，我感觉理解了阿多诺解读贝多芬时所说的充满皱裂，并不和谐的晚期风格。

史蕴诗心，良史工文。20世纪甲骨四堂（罗雪堂、王观堂、郭鼎堂、董彦堂）皆为诗人，甲骨四少（唐兰、容庚、柯昌济、商承祚）及后起之秀陈梦家随之。在甲骨新学问兴起的时代，诗人转向追逐新学问，呈现出学人之诗与诗人之学相互融通的大气象。我在翻阅他们的个人文集及档案时，时常感到他们作为诗人、学者两个面相的重叠。诗词创作是传统学人日常生活诗意化的体现，诗人融通文史，特别是想象丰富的天赋，在辨认象形甲骨文字时的优势显现，成为20世纪甲骨学的一大亮点。

毛彦文赠作者《往事》亲笔修改本（封面，作者自摄）

自入大学初读《左传》《史记》始，我即确信最好的史学著作首先是文学作品。尽管我的兴趣从古典文学转到现代文学，但史传文学始终是我热衷并兴奋的领域。这不仅是受鲁迅“无韵之离骚”的点睛照亮，也是随后写作四部传记的认知强化。在哲人将个人与世界的关系看作是语言之后，我真切感受到档案这纸在人在的现场。我与历史的关系，即我与世界的关联，是依靠语言的。语言使我看到，更驱使我进入历史现场，并呈现我与这个世界。

得月忘指，是为序。

（本文为作者自序，标题由编辑拟加）

内容简介

作者通过六年阅档经验，探讨了档案的独特价值与其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，并以抗战宣传工作，中华时期教授学人的接触往来，学术体系和相关制度的初创以及抗战时期学生、作家的经历等为切入点，展现了档案研究的独有魅力。

作者简介

沈卫威，河南省内乡县人，文学博士，1991—2001年任教于河南大学，后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，主要从事胡适、学衡派及学术思想史研究。著有《回眸“学衡派”：文化保守主义的现代命运》《学衡派谱系：历史与叙事》《大学之大》《大学的文脉》《学衡派年谱长编》等。